說到園林，人們往往會想到規模宏大的頤和園，或者書卷氣十足的蘇州園林。很少有人知道，在中國古典園林派別中，四川園林也因其天然之趣而自成一派。

　　近日，本土作家謝偉推出隨筆《川園子——成都園林的前世今生》，將鏡頭對準川派園林。川派園林的代表崇州罨畫池、新繁東湖等，武侯祠、杜甫草堂、望江公園等宗祠園林，都被他讀出匠心——原來，四川園林看似簡陋、粗獷，背后恰是川人崇尚自然、不拘小節的豪放。

　　私家園林

　　“四大花園”如今只聞其名

　　成都歷史上，以摩訶池為首的古典園林，曾經受到杜甫、陸游等詩人的贊頌。到了清代，成都還涌現出以 “四大花園”為代表的私家園林。隨著時代變遷，那些園林的風光早已不復存在。

　　“四川竟沒有發現一座完整保存下來的私家園林。”7月7日，謝偉拿著還散發著墨香的《川園子》不無遺憾地告訴記者。

　　謝偉說，中國古典園林按地域劃分，通常有北方園林、蘇州園林、四川園林和嶺南園林四大派別。按照建園主人，又分為皇家園林、私家園林和寺觀園林。但他發現，最能代表川派園林風格的私家園林早已蕩然無存。

　　其實，成都早在隋唐時期就建有摩訶池、合江園、崇勛園、皇花園、中園等著名園林。杜甫、高駢等詩人還留下了關于摩訶池的詩句。“可惜的是，摩訶池在民國時期便被徹底填平了。”到了五代十國末期和宋代，成都涌現出東園和西園等名園，但都毀于元明時期的戰亂。

　　到了清代，“湖廣填四川”的移民為四川園林注入了新鮮血液。清末成都曾有4座著名的私家園林，并稱為“蓉城四大花園”。其中前衛街的宮保府是嘉慶時的封疆大臣楊遇春的府第。北門東豬市街的李府，由文學泰斗巴金的父親所修。因嫌豬市街不雅，改為珠市街。另兩座分別是方正街的大夫第和忠烈祠北街的可園。其中，可園最氣派不凡。據說，園林豪華別致、規模宏大、獨具匠心，即使在全國也不多見。

　　當年，可園主人吳敬誠的祖父和父親先后做過道臺和知府，積攢了大量銀錢，退隱之后，選擇了在成都生活。然而吳敬誠卻是個典型的紈绔子弟，人稱“吳二玩子”。老子死后，他接手宅院還嫌不夠氣派，又耗巨資買了幾十畝地，花了幾年修起富麗堂皇的園林，命之可園。吳敬誠喜歡聽戲，1904年還在園中空地建了一家小型劇場取名“詠霓茶社”，當年包括康芷林在內的諸多川劇名角，都曾在這里唱過戲。

　　只是，當謝偉循跡前往忠烈祠街，這座園林已經蕩然無存。

　　如今，成都還能依稀看出昔日私家園林風采的，也許只有西珠市街的劉存厚公館花園了。這座俗稱“北園”的私家園林，如今大部分已經成為停車場。但停車場附近，還殘留著精美的照壁、假山上的木構亭子，以及民國風格的青磚磴道。成都作家謝天開曾多次造訪北園，他告訴記者，北園“構石為山”，整體風格體現雄秀幽深之美。大小假山一起一伏，奇正相生，象征天地乾坤道家理念。最難得的是，劉存厚的這座私家園林面積大概有30畝，幾乎與“天下第一私家園林”蘇州留園大小一樣。但是，如今的園林早已荒廢，所幸停車場附近原劉存厚公館的一棟建筑，在今年以“歷史建筑”的名義被掛牌保護起來。

　　就地取材的“四川特色”

　　園林遺珠

　　如今的四川，遺留下的古典園林幾乎全是宗祠園林，但都保留著四川園林獨特的風格，那就是雕琢間對自然的崇尚，以及道家影響下的綽約仙姿。

　　“四川的古代私家園林比不上蘇州園林，但具有官署性質的宗祠園林在全國卻小有名氣。”謝偉說，在成都除了擁有武侯祠、杜甫草堂、望江公園等著名的宗祠園林，幾座不大為人所知的老園子，其實在國內也小有名氣。

　　隱藏在新都區新繁鎮的東湖，便是距今已有一千多年歷史的唐代園林，也是我國僅存的建于唐代并有遺跡可考的兩座古典園林之一。它由唐時著名宰相、衛國公李德裕在新繁做縣令時修建，因建在縣衙以東，故名東湖。謝偉說，如今的東湖已成一座公園，但整體構架和重建于清代的多數園林建筑基本保存完好。園內，一條長廊曲折蜿蜒，頗有江南婉約風，不時有市民在此小坐納涼。謝偉指著漆成黑色的廊柱以及枯葉覆蓋的小青瓦廊頂說，“這種簡單的雕飾，不可能出現在江南園林中。但四川人崇尚天然純樸，就覺得并無不妥。”

　　在崇州，陸游等文人曾參與經營的罨畫池，同樣呈現出“四川特色”。走近罨畫池門口，便能聽到潺潺流水聲。這聲音來自大門左側的黃石假山，水從假山上跌落而下，形成一段飛瀑。謝偉說，四川園林的最大特點便是就地取材，然后描摹本地山水。“皇家園林和蘇州園林的假山喜歡用太湖石，而四川則多采用本地所產的黃石和砂積石。另外，蘇州園林幾乎不會設計飛瀑景觀，但無論是罨畫池，還是武侯祠的聽鸝館以及望江公園，都有類似假山飛瀑景觀。閉目聆聽，山潤飛泉的音韻便讓園林有了山林野趣。”

　　四川園林的追求天然，比較典型地體現在罨畫池水面的開闊，這在以精巧和書卷氣為特色的蘇州園林少有出現。為了不讓水景顯得過于單調，當年的建造者在池中間修筑了人工島，又以堤壩隔開水面，在它的粗獷之氣中增添了幾分溫婉的意境。謝偉尤其喜歡罨畫池的一座六柱單檐涼亭，“它就像一個倒扣的土陶缸缽，印象中以前四川普通人家淘米洗菜就用這種家什。如今缸缽往亭子頂上一扣，川味、鄉野味一下就出來了。”

　　新都桂湖公園，升庵祠不遠處名為“翠屏山”的假山，是國內唯一一座清代鵝卵石假山。謝偉說，這同樣是川派園林的一大特點：以鵝卵石與塘池之土相摻而堆壘土山，然后再模擬自然山脈，便成為園林一景。而“翠屏山”作為園林景觀，它的真正價值并不在于自身有多完美，而是它在桂湖中心景區的主要建筑之間形成了翠屏掩映、藏顯得宜的效果，這就是高手的筆法。

　　在成都的望江公園、武侯祠等處，都能看到四川園林的“鄉野之趣”。謝偉說，杜甫草堂的柴扉，古代的建造者真的就按詩圣所描述的那樣扎了一座柴門，“換作在皇家園林，也許就會修一面墻把草堂圍起來。如果江南園林，也許還會在門上造型，或者在墻上刻字。”

　　四川園林為何崇尚天然？四川園林大師易文清告訴記者，這和川人大氣豪放、追求無拘無束的性格有關，“江南園林式的精雕細刻太麻煩，不拘小節的四川人因此更喜自然風。”易文清說，四川現存的官署園林還因川人崇仙尚道，很多飛檐翹角上的裝飾都有道家文化烙印，屋頂采用的筒瓦廟堂氣也很濃，“這種風格在蘇州園林里不可能出現。”

　　新派園林

　　飛入尋常百姓家

　　以易園為代表的新派四川園林，超越臨摹階段，在中國的園林中自成一家。而隨著大小樓盤的崛起，越來越多的新派園林飛入尋常百姓家。

　　上世紀90年代，從事園林設計的易文清在成都城西以“天人合一、順應自然”為立意，打造出新派四川園林易園。他放棄了對現有名園的臨摹，“皇家園林的霸氣和江南園林的文雅，我都學不來，干脆博采眾家之長，成就易園的靈氣。”當年，梁思成弟子、著名古建專家羅哲文前往參觀，曾欣然為其題詞：“傳統新園，大開眼界。”而易園也成為中國唯一一個以園林景觀為主體的私家園林博物館。

　　在這里，十幾座園中園在100多畝的區域里疏密得宜，把以小喻大、由此及彼、以藏為露、以隱為顯的哲學思想融入其中。怎樣做到以藏為露？易文清選擇了花遮柳拂的方式來表達。“易園的植物搭配講究疏密濃淡、層次節奏。有些高大的樹木往往是自成獨立景點，可以產生幽深的觀感。而小邊道旁的窄地，就可栽幾樹垂柳，頓顯錯落生姿……”

　　清逸齋的水池，岸邊用黃石隨意堆砌，盡量不著人工痕跡。一條景觀小道旁的水池，還栽了幾叢茂密的蘆葦，極具山野之趣。易文清說，把蘆葦栽進園林這在蘇州園林和皇家園林里幾乎不敢想象。“但四川人不因循守舊，喜歡的就拿來用，反而有一種樸實的大氣。”

　　近年來，隨著房地產業的迅速發展，園林景觀也迎來新的機遇。在謝偉看來，古時只有富人才有余錢造園，但現在古典園林早已分解后進入了尋常百姓家。“比如溫江的一個樓盤，不僅建筑風格模擬傳統民居，院落之外還有亂石溪澗、竹林幽徑、楊柳堤岸和廊橋亭榭，這些都透露出中國傳統文化的悠遠意味，也是古典園林的精妙所在。”而在一座名叫南陽錦城的普通小區，花園以一條溝澗為主脈貫穿全園，小木橋、涼亭、飛瀑等中國古典園林的造園手法隨處可見。

　　謝偉認為在寸土寸金的當下，樓宇景觀選擇把古典園林的元素植入，讓快節奏的城市人群在家門前也能體味山水間的悠閑，“這也算是古典園林留給現代人的財產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