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來越多的城市煞費苦心地尋找自己的色彩標簽，但它們很有可能越來越相似

　　廣州將變成黃灰色的城市。3月19日廣州市剛剛頒布的《廣州市城市色彩規(guī)劃研究》(草案)提到，黃灰色將成為城市的主色調，這一規(guī)劃將應用于2010年亞運會的場館建筑上。受廣州市規(guī)劃委員會委托，廣州市城市規(guī)劃勘測設計研究院和中山大學共同設計了這一方案，并已經(jīng)進行了一年多的準備和研究。

　　備受爭議的黃灰色

　　“黃灰色具有悅目宜人、令人放松愉悅的色彩性格，謙遜、平和、毫不夸張。更重要的是，黃灰色作為主要建筑色彩，既適合老城區(qū)的低層建筑，也適宜新城區(qū)的高層建筑。”廣州市這樣解釋黃灰色的意思。

　　城市色彩規(guī)劃對多數(shù)廣州市民來說，還是一個陌生的舶來詞匯。但中國國內，廣州根本不是第一個給自己制定色彩規(guī)劃的城市。近幾年，中國的多數(shù)城市在接受了西方傳入的城市色彩規(guī)劃理念之后，正在掀起一場規(guī)范城市色彩和制定城市主色調的運動。北京、杭州、哈爾濱、武漢、無錫、溫州、重慶，都已經(jīng)制定了城市顏色。

　　黃灰色引發(fā)了廣州市民的巨大爭議，有人表示支持，更多的人表示抗議，認為黃灰色不符合城市的氣質。一項調查顯示，超過70%的被調查網(wǎng)民對黃灰色持反對意見。

　　一項頗具調侃氣息的調查包括以下四個選項：1、黃灰色不錯，看不出污染;2、用綠色吧，打仗可作保護色;3、用白色，紅頂白墻綠草地;4、應該是多彩的，不刻意用某些顏色。超過60%的人選擇了“應該是多彩的”這個選項。有人認為，黃灰色的建筑配上灰蒙蒙的廣州天空，會讓更多人感到壓抑。

　　異議并不僅僅來自市民，即使在規(guī)劃界內部，黃灰色也遭受質疑。在廣州公布黃灰色城市主色調之前，一些城市已經(jīng)確立了自己的城市色彩，并沒有遭到太大的反對聲。

　　北京的灰，哈爾濱的黃，南京的綠

　　2000年，北京把城市色彩定為灰色為主的復合色，一是因為四合院的青磚就是灰色;二是因為北京沙塵肆虐，再鮮亮的顏色有四五年也就成了灰色，不如直接上灰色來得直接。更主要的是，這個城市的建筑有以灰色為主的傳統(tǒng)。作為歷史上的3代帝都，除了皇族可以選用明亮的紅黃碧等專用色，普通市民的建筑外表必須采用低調的灰色，以表示對皇帝的尊敬。久而久之，低調的灰色反而成為北京的象征。但近年來北京政府開始對灰色進行改良，最近北京正在進行一些房屋的平改坡工程，大量舊樓房被改成坡形屋頂，并在這些屋頂上施以鮮艷的顏色，比如海淀區(qū)的大片樓房頂用了紅色。這一工程將使飛機上看到的北京不再是單一的灰色。

　　哈爾濱的城市色彩設計曾經(jīng)在2004年的色彩中國大賽當中獲得城市色彩大獎：這個處在亞寒帶的城市使用了更多的暖色，主色調以米黃、黃白為代表色，哈爾濱擁有大量該色系的西式建筑，并較好地保持了其他建筑和這些舊建筑的色調統(tǒng)一。

　　武漢的城市色彩要求比較詳細，規(guī)定到地磚和屋頂?shù)念伾撼鞘兄鞲傻纼蓚冉ㄖ约吧鐓^(qū)內的多層建筑墻面，以灰色或黃色為主色調，局部可用其他輔色點綴;城市主干道兩側建筑根據(jù)屋頂?shù)那闆r進行平改坡，坡屋頂顏色以深(藍)灰、暗紅基調為準;人行道彩磚色彩以暗紅色或綠色為基調，并輔以其他色彩配置圖案;大型公共建筑、高層建筑及標志性建筑進行外部亮化，色彩以黃色和白色為主;城市及社區(qū)的空場、綠化空間進行亮化時，色彩以綠色和白色為主。

　　灰色在城市建設當中是一種比較可靠的顏色，灰色并不是一種顏色，而是256種顏色的集合，層次豐富，有包容性，因此很多城市選擇灰色。成都是復合灰色，溫州的色彩是中性色系和暖灰冷灰的搭配，南京的城市色彩是淺綠色。

　　名城的色彩規(guī)劃

　　歐洲的許多名城也有著自己的色調，比如巴黎的色調是米黃色，而屋頂是灰色，有些皇家古建筑則用了金色。法國是最早意識到城市色彩規(guī)劃的國家。20世紀70年代法國色彩學家讓?菲利普?朗克洛率先提出了“色彩地理學”的概念：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兩方面的因素共同決定了一個地區(qū)或城市的建筑的色彩。1961年和1968年，巴黎規(guī)劃部門完成了對大巴黎區(qū)規(guī)劃的兩次調整，巴黎的米黃色基調形成了。

　　雅典的古建筑色調主要是大理

　　石的柔和白色，比如著名的帕臺農神廟。古希臘的大理石白配上愛琴海美麗的藍色，吸引了來自世界各地的旅游者。不過近年來考古學家發(fā)現(xiàn)其實古代希臘人喜歡更熱烈的顏色，神廟上以前有赤鐵礦、孔雀藍、埃及藍三種涂料，只是因為年代太久了，顏料都褪去了，才露出了白色。

　　并非每個城市都有資本或者勇氣使用白色，現(xiàn)代城市里使用白色為城市顏色需要很高的成本?和大理石建筑不同，普通墻體的白色容易暗淡，需要經(jīng)常清理和粉刷，中國的許多城市，尤其是北方城市，面臨空氣污染和沙塵侵蝕的問題，都沒有使用太淺的色調。

　　在已經(jīng)規(guī)定了城市色彩的城市當中，只有無錫這個水鄉(xiāng)城市使用了淺色調：“現(xiàn)存的民居老宅色彩將統(tǒng)一成粉墻黛瓦，以此凸顯江南古韻;市中心商務區(qū)建筑為淡的暖色調，烘托商業(yè)氛圍;蠡湖新城以白色和淡綠色為主。”

　　越規(guī)劃越像

　　盡管中國的大多數(shù)城市已經(jīng)開始注意到建筑顏色的和諧統(tǒng)一，但城市色彩遠不是單一的“建筑顏色”這么簡單。道路廣場色、環(huán)境小品色(招牌、廣告、垃圾箱和電話亭等)、燈光色彩、服飾色彩和植被花卉顏色、天空顏色、水體顏色同樣是城市色彩的重要組成部分。這些顏色不僅要保持內部的一致，還要保證彼此和諧搭配，并且形成有地方特色的城市色彩。

　　“拉薩最美，是金色的。哈爾濱也不錯，是天藍色的。西安，是黃色的。昆明，是青色的。吳哥，是粉紅色的，吳哥非常浪漫。我說的這些顏色，代表的我從是當?shù)氐奈幕蜌赓|中讀出的顏色。城市本身的顏色?我的天，城市有什么顏色，至少中國的城市，我只看見有水泥色!”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學博士李進是一位資深驢友，也是一位攝影師和撰稿人，他認為，盡管城市規(guī)劃者煞費苦心地推行城市顏色，其實所有的城市都面臨一個問題，沒有區(qū)別，越長越像。

　　“只有真正把都市的顏色融入城市的文化和氣質當中，作用在人們的腦海里形成的顏色，才算都市的顏色。”他認為即使有城市色彩規(guī)劃的城市，對色彩的運用也很不自然。

　　他還沒有去過廣州，剛剛聽說廣州即將變成黃灰色的，他對這種顏色非常好奇。盡管看到新聞上的黃灰色塊，他還是很想知道一個城市全變成那種顏色會是一個什么場面。

　　古代的中國人曾經(jīng)給各個方位定過神獸和代表色調，結果是北方玄武，黑色。南方朱雀，紅色。西方白虎，白色，東方青龍，青色，中間代表天子，或者中央，是黃色。這就是古代中國對世界的看法，也是中國對地域色彩的設計。在傳統(tǒng)構筑的那個世界里，中國就是黃色的，屬土，處于世界的正中。但是今天，黃灰色在廣州遇到了尷尬。

　　作為一個草案，《廣州市城市色彩規(guī)劃研究》還將進行大量的問卷調查和征求意見的工作才能正式完成，在此期間，黃灰色還將經(jīng)受一場艱巨的“答辯”。

　　主色調會讓建筑師很郁悶

　　城市的統(tǒng)一性，并不僅僅是靠色調來維系的

　　提到城市色調的問題，單軍的第一反應是：“這可能會讓建筑師們很郁悶。”作為清華大學建筑學院教授、博士生導師，單軍有著強烈的職業(yè)敏感，他認為，過細的“控規(guī)”制約了建筑的個性和建筑師的創(chuàng)造力。

　　這甚至讓他聯(lián)想到了上世紀90年代國內學界關于“控規(guī)”(控制性詳細規(guī)劃)指標的討論。一些過于細致和繁瑣的“控規(guī)”指標有時會多達二十多項，有些也包括對建筑色調的控制，好多建筑師就不干了：你限制這么多，我們怎么做呢?

　　質疑城市主色調

　　單軍對所謂城市主色調最直接的質疑是：單體建筑的顏色要和材質、形狀、甚至功能相搭配，如果不管一個建筑是超高層還是低矮建筑、是鋼質結構還是磚石砌成，都統(tǒng)統(tǒng)刷成一種顏色，那能好看嗎?此外，每個城市的氣候自然條件、歷史文化、規(guī)模尺度、經(jīng)濟條件等等情況都不一樣，難道不應該區(qū)別對待么。

　　“一個好的建筑應該是由材料決定顏色。”

　　單軍說。并且，材料本身就是有顏色的。意大利建筑師皮亞諾(RenzoPiano)在德國柏林波斯坦廣場蓋的房子，遠看像木材，親手敲兩下，才知道是用陶土做的，非常精細。陶土的自然色澤帶給人的美感遠勝于一片簡單粉刷成統(tǒng)一色調的建筑。

　　單軍承認，色彩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視覺因素，但除此之外，一個城市看起來是否諧調，城市的街道、廣場等公共空間;建筑物的造型、尺度、細節(jié)都是重要的影響因素，這是一個涉及多方面的問題。

　　西方有很多建筑學家研究城市的統(tǒng)一性問題，他們的典范就是歐洲，尤其中世紀的歐洲城市。例如意大利的很多城鎮(zhèn)規(guī)模不大，城市中的每個角落都可以聽到教堂的鐘聲，廣場多位于城中心，周圍建筑具有良好的視覺空間和尺度延續(xù)性，整個城市風景如畫，非常適宜居住。即使到了今天，走進這些歐洲城市，人們仍然會感覺很舒服，因為幾乎每個教堂前都有一個尺度適宜的廣場，街道與廣場之間秩序井然、搭配和諧，整個城市渾然一體，有很強的整體感。

　　不妨辟出試驗區(qū)

　　不過，單軍并沒有把有關城市色調的想法一棍子打死，他認為，在一些鄉(xiāng)土氣息濃厚、地方歷史、民族文化特色鮮明的、且建筑規(guī)模尺度不大或接近的中小城市，這種統(tǒng)一色調的做法是有可能實現(xiàn)的。單軍近來在做一個青海某城鎮(zhèn)的項目，就打算在顏色上做一些規(guī)劃引導，初步把主色調定為紅色和白色。這樣做的理由是：該城鎮(zhèn)經(jīng)濟發(fā)展相對滯后，建筑的類型、高度、材料接近，不會出現(xiàn)超高層之類的個性建筑，居民又都是當?shù)夭孛瘢泻軓姷牟匚幕瘍群！拔艺J為在這種情況下，設定城市主色調是很適宜的。”單軍說。

　　但是，設定城市主色調的做法放在類似北京、廣州這樣超大尺度的國際大都市，則是不可取的，至少應該慎之又慎。單軍覺得在大規(guī)模付諸實施之前，不妨辟出一兩個小街區(qū)做試驗。他的判斷是“如果街區(qū)里面有不同類型、尺度的建筑，你從視覺上肯定不會覺得和諧，雖然它們色調統(tǒng)一。”進行小規(guī)模試驗的好處是，即使做錯了，造成的負面影響也會比較小。

　　在單軍眼里，像北京這樣的大城市，很難一下子有大的形象提升。與其急功近利、用一些簡單的方法揠苗助長，還不如實實在在地解決一些更急迫和基本的問題，比如舊城區(qū)的保護與復興，水系整治，交通堵塞，綠化問題等。他一再強調：“想一下子提升，想在一個很大的尺度上搞色調統(tǒng)一，是件很危險的事情。”

　　色調是城市蘊藏的旋律

　　色調是一種語言、一種標志，而不是一種顏色，甚至也不是一片顏色。一般說來，一個城市都有一個色調，這是城市的一種標志或者說是發(fā)展理念。”中國社科院城市規(guī)劃研究室主任李紅玉說這話時，語氣十分肯定

　　“毫無疑問，城市色調是存在的。”

　　李紅玉介紹，在城市規(guī)劃中，色彩要素屬于城市景觀規(guī)劃，除此之外，景觀規(guī)劃還包括形象、空間尺度等多種要素。在她看來，設定恰當?shù)某鞘猩剩^不僅僅只是看起來美觀那么簡單，對于體現(xiàn)該市的歷史文化脈絡、改善市民的心理狀況都有作用，甚至可以促進經(jīng)濟發(fā)展。日本等國家已經(jīng)把城市色彩規(guī)劃作為城市的基本規(guī)劃之一，相當重視。

　　成功設定城市色調的榜樣有很多，比如哈爾濱，2002年把城市主色調設定為米黃色和白色，這兩種顏色使哈爾濱看起來很亮麗。白色和冰天雪地相呼應，米黃色的樓則給白雪皚皚的城市增添了很多暖意。李紅玉認為，國外城市中的典范是法國，法國舊城以奶酪色和深灰色為基調，同時很多古老建筑中都裝飾著耀眼的金色，看起來既典雅又璀璨。巴黎新城以灰色為主色調，工業(yè)時代特征明顯，但是在很多局部地區(qū)，又巧妙地運用了一些鮮艷色彩，冷峻中見絢麗。“這種節(jié)奏感、歷史脈絡感延續(xù)得特別好。”說起法國，李紅玉由衷贊嘆。

　　李紅玉雖然對設定城市色調持肯定態(tài)度，但她并不贊成給城市穿上“制服色”，反對主管部門去管每個小區(qū)甚至每棟樓外立面的顏色。那樣的話，“會顯得很不自然”。她曾經(jīng)參觀過一個小區(qū)，小區(qū)建筑面積將近10萬平方米，開發(fā)商統(tǒng)一給每棟樓都刷上了一種顏色，結果走在小區(qū)中感覺到了軍營里，那種過分整齊劃一的感覺讓人很不舒服。

　　李紅玉倡導的是多樣和諧。在一個大城市，只要這個城市的標志性建筑、特色區(qū)、公眾活動區(qū)能夠做到色調和諧統(tǒng)一，就可以了。如果城市有明顯新老城區(qū)的劃分，那么新老城區(qū)可以設定不同的色帶。總之，“不要太割斷歷史，不要太過強求劃一，應該是多樣和諧這樣一種效果。”

　　另外，李紅玉的倡導也是出于建筑學方面的考慮，必須考慮單體建筑的特點，比如外力面的材質特點，要尊重微觀要素。再有，從普通市民的心理出發(fā)，不能推行太極端的色調，因為平時大家都習慣于中性色調，把一個極端的色調作為城市主色調會讓大家接受不了，也很難實施。

　　在她看來，一些市民之所以對城市色調持否定態(tài)度，是因為好多時候，城市色調設計得不合理，對當?shù)匚幕v史了解不充分，沒有抓住這個城市的真正特點。

　　一些反對設定城市色調的專家往往會以上海為例，說上海并沒有主色調，但這并沒有影響上海的發(fā)展。這說明并不是每一個城市都需要主色調。李紅玉的對答很從容：“上海雖然沒設定色調，但每一個去過上海的人都能感覺到上海是有色調的。尤其是浦東新區(qū)，整體感覺很亮麗，還是有一種明顯的氣質在里面的。”

　　最后，李紅玉把自己對城市色調的理解濃縮成一句話：“色調是一種語言、一種標志，而不是一種顏色，甚至也不是一片顏色。”